今年City walk在社交媒体上大热,在这之前,它在上海已有近十年的积累和发展
城市漫步凭啥火?在温故知新中理解认识城市
■本报记者 李宝花
今年以来,City walk(城市漫步)在社交媒体上大热,引发关注的同时也遭遇吐槽:在城市里随意漫步,只打卡不花钱,也不需要有人带路,这种行走方式和逛街没什么两样,凭什么冠以一个英文名就火了?
City walk究竟是什么?它真的只是逛街和随意晃荡吗?在旅游从业者眼中,City walk可没这么简单。早在半个多世纪前于英国伦敦问世时,City walk就是一种有主题、有专业门槛的行走和旅行服务,这至今依然是对City walk的主流定义。
一种有专业门槛的行走
既能了解过去也能感知当下,与城市贴得最近的体验方式之一
11年前,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的徐安妮成为一家外资旅行社的入境导游,开始接触City walk。当时正值上海世博会后,来沪入境游客很多,这些游客对上海都有着非常强烈的探索愿望。他们并不满足于走马观花式的旅游,而是希望更多地了解上海的城市历史、文化和人们的生活,与之相关的City walk产品随之而来。
“要向外国游客介绍这样一个产品,City walk对他们来说是最简单直观的描述。国外一些发达城市也有成熟的City walk线路,他们很熟悉。”徐安妮说,当时不少外国游客对上海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“十里洋场”,旅行社带他们走的City walk线路主要集中在静安寺、百乐门一带,在讲解沿途建筑及人物故事之余,会让他们尝尝街边店铺售卖的鲜肉月饼和小笼包,增加体验的丰富性。
在国内,City walk被更多人熟知,缘于2015年穷游网推出的一项全球合伙人招募计划。这个计划邀请全球达人成为自己所在目的地的导游,带领游客行走城市的特色线路。当时,徐安妮身为穷游网City walk海外线路设计师,曾前往泰国清迈、日本东京和京都设计线路。参与这些全球线路的游客中,就有许多来自中国。
虽然City walk可以直译为“城市漫步”或“城市行走”,但春秋旅游副总经理周卫红认为,这种“漫步”并非个人随意闲逛,也不是急吼吼地到处打卡,而是带着主题,几个人或者一群人跟着专业的领队、导游,深入到城市的街区,更深入、系统地了解城市或者某个区域的历史、文化和百姓生活。“在旅游界,大家普遍认为City walk是一类旅行产品和服务,参加者可以是远方来的游客,也可以是本地居民。通过City walk,既能了解过去,也能感知当下,是与城市贴得最近的体验方式之一。”
在对City walk追本溯源时,不得不提这一行走方式的“鼻祖”——London Walks(伦敦漫步)。早在50多年前,London Walks就在伦敦推出了各种主题的City walk。打开其公司主页,各种主题的漫步线路出现在首页醒目位置:由律师担任讲解的“法律伦敦”之旅,由专业医生讲解的“医疗伦敦”之旅,由高校地质学家带领的“伦敦城市地质学”之旅,由知名剧团演员带领的“莎士比亚在伦敦”之旅,由音乐家带领的“伦敦摇滚乐”之旅……粗略统计,各种主题的漫步线路多达20余条,不同兴趣爱好的人们几乎都能找到与之对应的主题线路。这些伦敦漫步线路的价格也很透明:成人15欧元,加一名同伴10欧元,孩子5欧元。
考证过London Walks的线路设置,结合自己近年的实践,主营上海城市行走的“心城市”创始人朱一宁认为,City walk是一种有专业门槛的行走,是每一个人借由不同方式,去打开和探索城市的不同视角。因此,City walk组织者需要对某一专业领域有足够的了解和积累,才能向线路参与者进行高质量输出。
上海很适合推City walk
城市可看、可玩、可驻足、可休憩,值得欣赏的点位比较集中
今年City walk的关注度如此之高,与社交媒体平台的助推关系很大,上海更是成为City walk流行的头部城市之一。事实上,在社交媒体平台广受关注前,City walk在上海已有近十年的积累和发展。
2013年,徐安妮所在的旅行社在携程平台上推出上海City walk,第一次将这种城市行走方式从入境游客扩展到国内游客群。为了吸引人们体验这一新事物,这些City walk定价只有28元,与一杯咖啡价格持平。徐安妮记得,当时来参加活动的几乎都是上海本地人,周末两天能走七八个团,总人数约160人。这也意味着,City walk在上海原本就有较好的群众基础。
2015年,爱彼迎(Airbnb)正式进入中国市场后,对首批上线的国内城市City walk线路给予流量支持,一批依托于这一平台的City walk创业者涌现。在上海,不少City walk创业者致力于城市建筑、艺术、人文历史等线路的发掘和设计,不少线路支持中英文双语讲解,价格人均158元到200元。继民宿之后,这类City walk也成为爱彼迎平台的主推品类。
疫情期间,出境游和长途旅行受阻,有着多年积累的City walk也终于火出圈。谈及City walk在上海的热度,多名行业人士不约而同地表示,上海发达的公共交通网络、良好的人行及骑行道路设施,以及海派文化的包容性和开放性,都是City walk流行的基础。
“上海这座城市可看、可玩、可驻足、可休憩,值得欣赏的点位也比较集中,很适合City walk。”周卫红说。2020年及以后,黄浦江、苏州河沿线公共岸线相继贯通开放,“建筑可阅读、街区可漫步、城市有温度”成为大家的共识,这些都助推了City walk在上海的发展。
常年行走在上海,徐安妮还提到一个细节。“十年前走在上海街头,会不时遇到工地,容易‘吃灰’;沿途公厕也没那么多,不太敢喝水。现在,这些几乎都不成问题,上海的步行环境整体提升明显。”同时,上海街头的吸引点也从早年一个个散落的点,在城市更新中逐步连成线,再进一步连成片。
朱一宁认为,City walk在上海兴起更重要的原因在于,城市经济发展水平与之相匹配。在伦敦、纽约、巴黎等国际性大都市,City walk都已是常规项目。此外,上海是一座气候、地理条件优良的大都市,过去百余年间国际国内众多历史大事件在此发生,令城市的不同区域呈现出各自的特色风貌,成为City walk取之不尽的资源宝库。“比如虹口区,当年是文化名人集中的地方,鲁迅先生曾在那里留下许多足迹;外滩的每一幢历史建筑几乎都有独特看点,苏州河沿岸的厂房和仓库经过活化利用后有了新的生命力;窄路密网的‘梧桐区’小店云集,新一代的人们正在这里创造出新的故事……”
如今,上海街头的City walk人群中,既有自由打卡的散客,也有专注于这一领域的旅游从业者,还有一些建筑、音乐、美术等领域的民间达人定期约组人群,开启纯公益的主题行走,呈现百花齐放的局面。
以“心城市”推出的四行仓库City walk为例,在带领大家进入建筑内部前,工作人员首先会通过大量史料讲清楚四行仓库保卫战的来龙去脉。史料更多是纸面知识,如何证明那些事情确实发生过?朱一宁和同事们开始“以物证史”的漫漫长路,收集各种能与史料互相佐证的老物件。一枚徽章、一只旧包装袋、一张老票据,都可能被他们视作“宝贝”。
朱一宁的办公室内,各种老物件占据了大量的空间。他拿出一张装裱好的泛黄票据,兴致勃勃地讲述其中奥妙:“四行仓库的四行指的是盐业银行、金城银行、中南银行、大陆银行,这张票据就是这四家银行联合信托出具的一张收条,顶部有‘四行’的logo和‘JOINT TRUST’字样,后者就是联合信托的意思。”在这张写有“国币三百九十六万元正”的收条上,朱一宁还注意到“南京西路一七〇号”和英文“国际饭店”字样。今天的南京西路170号依然是国际饭店,这张1948年的票据既是四行联合信托存在过的证明,也透露出当年来往于国际饭店的高端客群的踪迹。
在行走中传播城市文化
可以有更多行走方式和开放空间,开启人们对城市的更多想象
面对City walk面临的“崇洋”争议,旅游从业者态度不一。有人认为新生事物的成长总是会经历质疑,更多的关注可以让它更健康地发展;也有人避之唯恐不及,“这个词现在有点烂大街”……但共识依然有,即优质的City walk产品,是传播城市文化的最佳途径之一。
曾带领众多海内外游客在上海行走,徐安妮十分珍惜当下City walk的热度和群众基础。她说,通过City walk,老上海人可以重新认识自己生活的城市、新上海人可以更好地融入,大家在这个过程中彼此沟通了解,会对城市有更多归属感。
比如,当大家一起行走在徐汇的衡复风貌区时,老上海人最感兴趣的常常是历史建筑和当年大户人家的故事,而分布于风貌区的咖啡馆、餐饮店、时尚品牌等,其主要参与者往往是新上海人。当新老两代上海人走在同一条City walk线路上,不同的兴趣点会让他们打破彼此的认知边界,也会在行程中互相交流,实现观念的碰撞、融合。
在俄罗斯圣彼得堡,朱一宁参加过一次至今难忘的City walk,主题是Rooftop walk——屋顶漫步。组织者拿着一串钥匙,打开线路起点处房子的大门,带着参与的游客攀上房顶,为大家讲解周围的建筑和城市历史文化,最后还能一起欣赏日落。令人称奇的是,游客们途中经过的十多幢房子的屋顶全部连在一起,整个行程都在城市的屋顶漫步,充满挑战性和新奇感。在当地,这是一条颇受欢迎的City walk线路。在日本,也有开着卡丁车去探索城市的City walk线路。他希望,将来上海的City walk也可以有更多行走方式、有更多开放的公共空间,去开启人们对这座城市的更多想象。
“City walk的本质其实是两方面,一是文化绵延不绝,二是创造生生不息,我们需要在‘温故而知新’中让城市文化更持久地向前走。”朱一宁说。徐安妮则希望City walk这一舶来品更多地强调文化、情绪和归属感,将来有更多专业人士站出来讲述某个专业领域的故事和知识,从不同视角打磨上海这颗“钻石”,让她从更多角度闪闪发光。
(解放日报)